作者:王星然

本文原刊於OC《舉目》雜誌官網

渴望上天堂的無神論者

幾周前在一個學生營會裡,兩位慕道朋友分別在不同時間點問了相同的問題,大意是:

 “我是一個無神論者,雖然不信你們的耶穌,但我都是照著你們基督教宣揚的價值觀生活,這樣我以後能上天堂嗎?”

Figure 1 – El Greco畫作 Burial of the Count Orgaz

這個有趣的問題,讓我想起不久前讀Charles Taylor寫的《世俗時代》(A Secular Age)。

把時間軸拉回500年前,在人類數千年數萬年的歷史長河裡,如果你告訴別人自己是一個無神論者,這是一件令人難以想像的事,可是來到21世紀,如果告訴別人你不信神,這很正常。反而,信神的人還需要加以解釋一番,特別在知識界,在學界,一個頭腦清楚的人怎麼會去信神?因此Taylor稱我們所處的這個“拋棄上帝”的時代是“世俗時代”。

這本書就在研究——到底過去這500年發生了什麼?造成這樣巨大的轉變!

可是,在世俗時代裡,Taylor觀察到一個現象,人們雖然不要上帝,卻仍在追求人生的意義和價值。

很多人會形容自己是"Spiritual but not religious" (SBNR),儘管不信宗教,但仍然有自己持守的道德價值和信仰,仍然渴望一種永恆的、一種生而為人的意義,正如營會裡的那兩位無神論慕道朋友一樣。

(基督徒不要整天感歎世風日下,以為外邦人都是金迷紙醉,不學無術,道德淪喪的浪子。)

只是,在這個尋找生命答案的過程中,世俗時代刻意地把超然的、永恆的上帝排除在可能選項之外,只允許自己在可見的經驗光譜裡尋找案。Charles Taylor特別給了它一個名詞“排除性人文主義”(exclusive humanism),來描述人類執意建構一個無神的世界,與上帝隔絕。

於是在世俗時代裡,人類既然無法在超然的上帝那裡,找到自我的價值定位。就只能在我們看得見的經驗世界裡去尋找意義和價值,去探索生命的答案。

Taylor為這個被限制的經驗世界取了一個名字“內在經驗框架”(Immanent Frame),它好像一個畫框,把人類囚禁在裡面。

El Greco《啟示錄》揭開第五印

舉個例子,也許可以讓讀者更明白。有一回我造訪紐約大都會博物館,看到西班牙文藝復興時期希臘畫家El Greco (1541–1614) 的一幅作品“聖約翰的異象”(The Vision of Saint John),1608年Greco根據《啟示錄》6:9-11使徒約翰所見的異象,畫了末日揭開第五印的場景。

Figure 2紐約大都會博物館El Greco的畫作“聖約翰的異象”

El Greco的色彩和筆觸非常大膽細緻,超越他那個時代好幾百年的,有一種超寫實主義的魔幻感,很適合用來描摩夢境和異象。

這幅畫其實很巨大,那位在前景的門徒約翰大約真人的尺寸,觀畫的人彷彿被邀請進入畫中,與眾聖徒一起抬頭仰望,這些人在仰望什麼呢?啟示錄說,天上有公義的白袍(救贖)要賜給他們,所以最重要的答案是在天上。

可是在日光之上,那位超然的,賜人白袍的上帝不見了,所有人都被框在這個灰暗可怕毫無盼望的世界裡,受困於這個「框架」裡。

Greco不可能會犯這種「讓上帝消失」的低級錯誤。原來,這幅畫在19世紀落到西班牙總理Antonio Cánovas del Castillo手裡,Cánovas是一位藝術收藏家。他嫌這幅畫太老舊,想找人修整,結果把上半部約175公分的畫給修掉了,我們不知道Cánovas在想什麼,也許是破損太厲害,無法修復?總之,那重要的上半部畫,就這樣被硬生生地切割掉了。現在只能看到它的下半部——門徒約翰與眾聖徒站在那裡,呼天喚地,卻不知道是在仰望誰?

“內在經驗框架”

這幅被切割的畫作,正如Taylor所形容的“內在經驗框架”一般,當我們切割日光之上的超然上帝,就只能在有限的人間“框架”裡面打轉,好像我們熟悉的名詞【內卷】,即使在其中撞得頭破血流,也找不到出路,因為生命意義和答案不在日光之下的世界。

Figure 3 – El Greco的畫作“聖約翰的異象”

回到本文開頭慕道友的提問:“我是一個無神論者,雖然不信你們的耶穌,但我都是照著你們基督教宣揚的價值觀生活,這樣我以後能上天堂嗎?”

對我而言,慕道朋友其實想要說的是:我渴望永恆的意義與價值,我甚至也想要進基督徒所謂的天堂,《啟示錄》揭開第五印時,賜下的白袍,我也想要一件……但我不願意離開這個畫框,我也不要這位畫框之外的上帝。因為我已經決定了,不能離開我的經驗世界,在畫框外找答案。

Figure 4 – El Greco畫作 Burial of the Count Orgaz

但我好奇的是,既然相信無神論,為什麼還要求自己非得照著基督教宣揚的價值觀生活呢?那樣做的意義為何?

何不大大方方,勇敢地照著自己心裡想要的,無拘無束地活一把?

為什麼要進天堂呢?對基督徒而言,進天堂意謂著永生永世與上帝在一起,敬拜祂,享受祂的同在。

而對發問的慕道友而言,既然無神,何苦把自己塞進天堂,委屈自己與上帝永永遠遠地綁在一起?那豈非永無止境的折磨與煎熬?

一個想進天堂的無神論者——這聽起來不正是邏輯上的混亂嗎?

我的答案:是!也不是!

讀了Charles Taylor寫的《世俗時代》,如今更能體會——現代尋道者被限制在經驗框架裡的的困境。

Figure 5 – El Greco畫作 The Arrest of Christ

基督走進了我們的世界

走筆至此,猛然想起2000年前耶穌基督不就是道成肉身走進了我們的內在經驗框架?

這是何等的奧秘? “愛子是那看不見的神之像” 《歌羅西書》1:15。耶穌說:“你們若認識我,也就認識我的父。從今以後,你們認識他,並且已經看見他。”《 約翰福音》 14:7

但是,即便是在這個框架裡,道成肉身的基督仍然被人棄絕。

適逢大齋期,附近美國教會的詩班,獻唱了英國都鐸王朝作曲家William Byrd那首令人屏息的無伴奏人聲合唱《聖體頌》(Ave verum corpus),無伴奏人聲合唱美到無以復加!

它的拉丁文歌詞是這樣說的(意譯):

“敬拜那真實的基督聖體,

確實為世人受難,

犠牲在十字架上,

看祂的肋旁被札,

有血和水流出。

當我們面臨死亡的恐懼,

願祢成為我們的安慰。

我親愛的耶穌,

求祢憐憫我!阿們!”

歌詞裡一再強調真實/確實,提醒我們耶穌基督不是幻影,祂的受難是真實的,祂的同在——是我們在經驗框架中——確實可經歷的。

我在YouTube反覆聆賞這部作品,見評論區有人留言:

“我總以為自己是個無神論者,但每次聽到這首曲子,心裡止不住吶喊:求祢憐憫我!”

是的,親愛的耶穌,求祢憐憫這個世代!求祢憐憫我們!